从雄安归来的车窗后，藏着一张张惘然的脸

作者：张小野

来源：摩登中产（ID：modernstory）

我脑海中，一直是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里的游泳池。

一

从雄安归来时，雾霾笼罩乡野。归途来路，皆陷茫茫。

归途的北京，18天内连发10条限购令，楼市内雷区密布，几无投资空间。中介门店前，传单散地，夸张的数字上印着一个个鞋印。

车后的雄安，同样如临大敌，禁令如山，没有给外地抢购者任何机会。田中老农，双目浑浊，看人群蜂拥而来，又呼啸而去。

怅然而归的人群中，有腰缠万贯的大亨，有经验丰富的炒房团，也有大城市里惶恐的中产。

他们从天南海北赶往雄安，生怕再错过这一轮刺目的红利。

然而千里夜袭终归是徒劳。雄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，红利仍埋藏在遥远的未来。一切，依旧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圈。

那些塞着数百万现金的旅行袋或密码箱，躺在车后座，等待下一个用武之地。

它们的主人焦虑难安，一路上风吹枝叶，都好像是印钞机沙沙的声音，宣告着资产贬值即将来临。

他们其实都是惊弓之鸟，并在刚刚结束这一轮房价潮汐中，明白了一个令人心寒的事实。

读书人十年寒窗，羊毡坐烂，铁砚磨穿，可能比不过买卖一套房子的收益。

飙升的房价，正在重新划分着财富阶层，而财富又牵连着精英教育，决定着下一代的传承。

更可怕的假设是，十年之后回望，你与上一个阶层的差距，可能区别只在于他们合适时机，买了几套房。

从底层攀爬至中流，需要漫长时间和艰辛努力，而继续向上的机会，却如此任性和随意。

荒唐大势下，再矜持的中产也低下了头颅，他们后知后觉，他们茫然四顾，他们寻求一切向上的可能，哪怕只是飘摇的稻草。

所以当雄安时刻到来，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买房。简单、粗暴，符合这个时代的口味。

当愿景落空，焦虑便不可避免的放大。

雄安千年大计，字里行间都是时代的风雷声。然而第一批朝圣者，依旧是炒房人。

二

我们的父辈，其实已经历过两次“特区时刻”，每一次都开启着不同的上升通道。

1980年深圳特区设立，在特区设立三年前，中国恢复高考。

那个时代的主题是万物复苏野蛮生长，而知识，是最有效的上升台阶。

深圳特区设立之初规定，外地人才到深圳就分房，高级工程师或处级干部分三室一厅，工程师或科级干部分两室一厅。

数万人才因此浩荡南下，如同前往雄安汹涌的车流。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内心安定，知识已经分了座次。

那个时代，高考就是鱼跃的龙门，高校就是出身的凭证，华罗庚题写刊名、50多位院士撰文题词的《中学生数理化》就是改变命运的门票。

很多年后，我去南方采访企业大佬。豪华的书架上，如敬神佛般摆着一摞《中学生数理化》。杂志已发黄，捆着鲜红的绸子。

那个时代的大学生活得从容淡定，他们的命运章节有序。白衣飘荡的男女，骑着凤凰自行车从校门内鱼贯而出，铃声清脆，最终消散于各大机关单位的院落。

上世纪90年代中期，56万本科生，被全国90万岗位哄抢。

珠海为争抢人才，市长亲手给高级工程师颁发了一辆奥迪，一套公寓和一张287184元的支票。知识改变命运的呼声，振聋发聩。

1990年，浦东时刻到来。江流滚滚，闷声发财，在知识之外，下海成为另外一条上升通道。

每一个梦想都是机会，每一个领域都是蓝海，在称为“世界市场”的义乌小商品市场，只要每天出摊就有希望。一根吸管，一个牙签，一个易拉罐拉环，都可能成为一个家族的辉煌起点。

1992年，俄罗斯图154飞机，在成都轰鸣降落。机场边，用传说中的罐头空手套来飞机的牟其中冷眼旁观。

大飞机的气流掀动衣角，空气中满是向上欢腾的烟尘。

三

梦想恣意纵横的年代已经远去，虽然命运依然垂青努力者，但可供选择的上升通道并不多。

表面上看来，这个时代给予每个人太多机会。会喊麦，粉丝数可以千万，会卖萌，淘宝店销售额可以过亿，然而在个体的浮华泡沫之下，掩盖着群体的压抑和沉沦。

实体经济凋零，勤劳未必致富，巨头垄断行业，创业举步维艰。多少人喊着以梦为马，然后一头扎进茫茫夜色，再也不见。

当然，在这个时代，知识依旧能改变命运，只不过，所需的知识更多。

在知乎上，关于“这个时代屌丝如何逆袭”的提问里，答案依然是去学JAVA、去学高新领域的知识、把你能学的学到最好、投资下一代教育。

可即便是作答者，对这个答案也没有百分百的自信。

对于那些用知识换来大城市生存资格的人而言，脚下的玻璃地板正在龟裂。

龟裂的力量来自上升的房价，来自割裂的学区，以及来自对未来的极大不自信。

为了弥补裂纹，更换更结实的地板，他们只能惯性的重拾学习。

“得到”上名目繁多的课程，朋友圈里分析性的文章，微信群民间理财师的教程，全民学习的热潮，一如九十年代，那些在广场吞吐白气，高喊疯狂英语的沸腾景象。

只是这一次，知识能带领我们突围么？

我脑海中，一直是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里的游泳池。

马小军落入游泳池内，每每浮出水面，就被岸上人踩回水中。

他耳中一片喧嚣，口中吐着气泡，看不见出路，只有铺天盖地砸下的脚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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